時間造就的隋建國
“時間”這絕對是近幾年隋建國的關鍵詞,作品裡面貫穿著對時間的思考,作品外面隋建國顯然對時間的敏感性依舊頗高。“我總想著自己要做些什麼”,“但是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這聽多少有點像焦慮的工作狂。隋建國坦言“我強迫症更強一些”。
“時間”這絕對是近幾年隋建國的關鍵詞,作品裡面貫穿著對時間的思考,作品外面隋建國顯然對時間的敏感性依舊頗高。“我總想著自己要做些什麼”,“但是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這聽多少有點像焦慮的工作狂。隋建國坦言“我強迫症更強一些”。
隋建國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他積極、精力充沛的狀態,“您好,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久等久等”,中氣十足的聲音。與所有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后,他馬上認真的進入了拍攝的狀態,“我穿這個可以嗎?是不是需要把大衣脫掉?”“這個姿勢可以嗎?”速度而效率,但是也非常認真的對待每一個細節。採訪過程中隋建國開玩笑的夸自己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人”其實一點都沒有夸張。這次採訪已經是2011年末的事情,跨過了整個慵懶的長期,在出刊的前夕記者又接到了隋建國的電話:“關於我們上次採訪中你說的現代藝術與日常的關系,我想了很久,我覺得它們是一種非常特殊的關系,不同於以往任何時期。採訪的當時我並沒想清楚這個問題,現在我覺得……”可能是許久沒有得到記者的回應,“你是不是已經忘了這個問題了?”隋建國不確定的問。事實上,記者不久前才又整理了一遍採訪錄音,隻是沒有想到隋建國還能完整的記起這個在當天採訪中毫不起眼的問題。這個細節加深了隋建國是個“工作狂”的印象。“我剛剛把我的家搬出工作室,其實我一直覺得我應該住在工作室裡。但是最近我夫人煩了,說不行,我們得住出去,你天天都在工作根本就不和我呆在一起。我沒有孩子,時間除了教學,照顧夫人之外都是用來創作。而且,我不在工作室的時候創作的思路也不會斷。”這是隋建國在採訪中無意提到的一個細節,如今算是得到了記者的親身印証。
對隋建國來說還有一個詞可以和工作狂搭配使用——強迫症。“可能是我的強迫症更強一些,我的戀物癖就很厲害了,我的強迫症更厲害一點。我總覺得自己應該干點什麼事情。”隋建國自己說。他願意用所謂的強迫症來描述自己命運改變的願意。“就像我當年不願意,不甘心就做一個工人了卻一生而去學了中國畫。我現在就像我還能干些什麼事情,能不能干的更好啊。”后面加上了一句頗有工作狂情結的一句話作為總結,“但是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
50而知天命
隋建國,1956年10月生於山東省青島,后來成為了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的教授和系主任。見到隋建國的時候他剛給博士生上課歸來,“題目是關於作品當中的時間,時間是如何在作品中體現,它的重要性等等……”意外的是得知隋建國辭去系主任的工作。“我也是50歲的時候不做系主任的。50歲的時候你就知道,自己也干不了更多的事情了,之前的時候總覺得自己還可以做很多事情。”這不是隋建國第一次提起50歲這個概念。在之前的採訪也經常出現這個關鍵詞。這一點對他來說似乎相當特殊。
在中國人最傳統的觀念中,50而知天命。50歲讓隋建國感覺到時間的緊迫。“我50歲的時候回頭一看,我發現自己做了很多作品,但是我開始懷疑這些作品的價值。很多我喜歡的藝術家他們最重要的作品都是在50歲之前完成的,但是我覺得自己卻沒什麼重要作品,在未來根本沒有什麼價值。在剩下的時間裡,我還有沒有可能做出重要的作用。而且50年代的人,容易有社會責任感。但是那個時候回頭想,我都還沒有認可自己的價值。”隋建國說。
隋建國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工作室中。“一年隻有八周的時間在學校。因為我辭去系主任之后,隻有上課的時候才會來學校。剩下的時間都在工作室中。”接著他說了一句非常工作狂的結論。“所以一般我要進城的話我就要好幾個事情,這樣才‘合算’。要不然時間都浪費到路上了。“50歲,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也就這麼多了,抓緊時間,這個論調聽著多少有點悲涼。但現場的氣氛依舊是積極正面,甚至充滿了行動力。“悲憤出詩人,有了情緒才會有創作的動力。我已經習慣自己的悲涼也好、焦慮也好的心態,然后把它們運用到自己的作品之中。”隋建國說。
似乎對於每一個藝術家來說開頭都是最難的,但對於隋建國來說最焦慮的時刻不是最難的時候,而是最得心應手的時候。“開頭是最難的,從“中山裝”到“睡覺的毛主席”,那“中山裝”是最難的。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在做抽象的作品,做到最熟練的時候,我就想,誒,為什麼我就不能用寫實雕塑來表達自己?我怎麼一做寫實雕塑就變成一個普通的雕塑家?直到1997年我開始做中山裝,而且中山裝我也是從很小一直做到了2.4米,誒,行了,用了一年的時間。”
“我的困惑往往是掌握了一個東西,用這個東西做作品已經很順利的時候會突然覺得,誒,還沒有我不知道的東西,我沒有想到的東西?”充滿危機感的說法。
從1998年的石頭結構系列到中山裝系列,從為人熟知恐龍系列(中國制造系列)到如今時空相關的命題,背后是一次一次的帶有危機感的“強迫症”似乎自我反省與總結。
科學家 國畫 雕塑
科學家、國畫、雕塑,這三個看似不相關的詞語構成了隋建國的經歷。“我小時候想當個科學家,那個時候我覺得科學才是最重要的,誰會想到藝術啊。”隋建國顯然至今還有科學情結,他略帶興奮的聊自己前一段時間和中科院的專家談論科學與藝術的關系。在隋建國看來,科學與藝術都是探索未知世界。“藝術也是探索未知世界,它是探索人類表達情感的可能性。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不同時代人們都有不同的手段表達情感。今天我們一定有我們今天的表達方式,因為我們在不同的時代。”他的口氣依舊略帶興奮。
事實上,隋建國的簡歷完全是一個標准的藝術家簡歷。1984年畢業於山東藝術學院美術系,獲學士學位。1989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獲碩士學位。之后就在中央美術學院雕塑教書、創作。“后來沒有辦法,不是文革了嗎,我那個時候要是知道文革會完早就復習數理化准備考大學了,根本不可能學畫。當時覺得,做個科學家多好啊,隻不過自己這輩子沒戲了。大學都關門了,隻能找個事情安慰安慰自己,現在想來都挺悲壯的,十六七歲的小伙子就這樣想問題。”隋建國說。
文革之中隋建國做了一件改變自己命運的事情,學中國畫。“其實文革是一個很扭曲的運動,那個時候如果我沒有學習中國畫可能也會去搞運動。但是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既然讀了些書就應該有點精神生活,所以我才拜了個老師學中國畫。文革的時候大家都反傳統文化,但是學習了中國畫之后我才覺得自己開始接觸到了中國的傳統,有老師引導你,你能感受到那種深遠。這就像是一個藥引子一樣一直在那,雖然我今天面對的是現代藝術,但是那個藥引子卻是傳統藝術,這很有意思。”
中國畫到雕塑的轉折也發生得很有趣。“在考學的前一年,我從工廠調到了區文化館,這個文化館裡有一個工人業余雕塑創作小組。我就跟著進行創作。當時大家都鼓勵我,說小隋你做雕塑不錯,一做就很有感覺什麼的。另外,我想考學的時候已經24歲了,我發現考國畫的人很多,但是考雕塑的人很少,當時知道雕塑的人都很少,何況做過雕塑的人。我當時就想我就這一次機會,雕塑可能是我最有利的一次機會。”隋建國接著說:“大學考雕塑系的時候,我已經學習了四年中國畫了,我老師說,你應該去考學,你還有機會。我這才去學習素描,復習文化課,上夜校,准備三年才考學的。也是那個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更喜歡雕塑。”
1989年隋建國畢業之后留校教書,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創作了石頭和鋼筋構成的結構系列作品。這也是他最早流入市場的作品。如今隋建國的作品在拍場上上百萬已經是常態,但是他第一次賣作品的經歷卻有點窘。
“第一次賣作品我還真的記得,那是1992年,我和學校的兩個老師一起在中央美院王府井的畫廊做了一個三人展。到最后一天,來了一個女士,說這是誰的作品啊?我要買。碰巧我也在那,我從書上知道藝術品是可以賣的,居然來了一個人真的要買。”隋建國特意咬重了“書上”兩個字。“我就不和她搭話,因為我不知道怎麼賣啊。她問我說,你是藝術家?她其實是當時中國皮爾o卡丹在中國的總代理,她兒子明天也要在這個畫廊開展,她今天是來看場地的。她說,我很喜歡你的作品,你這是現代藝術。我說,是,我這是現代藝術。”說到這隋建國忍不住的笑了出來。大概是感慨於自己當時的尷尬。“她說,你怎麼賣?我說,我沒法賣。她說,我都買了,你多少錢賣。我就猶豫,我說我不賣了,因為我不知道多少錢。后來她請我吃飯,就勸我說,你看我買的你的作品,放在我的畫廊和辦公室裡,來人看見了我就說這是中國最好的雕塑家的作品,我替你宣傳。你拿著這筆錢還可以接著做你想做的作品啊。我想了想說,你說的對。后來就賣給她四件作品,最貴的是兩千美金。”
當時的兩千美金對於普通人來說,絕對是一大筆錢了。“對,當時因為這個展覽我家裡存款隻有200塊錢了。”隋建國回憶。當時展覽的作品就是,由石頭和鋼筋構成的結構系列。
其實在中國雕塑的市場遠比繪畫的市場來得晚了很多。“要說雕塑市場,我覺得國外是一個比較穩定的系統,它的畫廊,它的機構,它的公共環境。但是中國不是這樣的,原來沒有藝術市場的時候,虧了有城市雕塑,它救了雕塑家。到了2005、2006年中國才算有了像樣的雕塑市場。”隋建國分析。
大抵可能是當久了老師的緣故,隋建國談話當中經常不自覺地出現設問句、反問句,大多數的談話也都傾向於條理清晰。“我做了十多年的系主任了。是因為這個學校,因為這個學校在文革的時候都關門。所以前前后后十五年都沒有畢業生,所以當我45歲的時候,系列就沒有老教授了,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是系裡年紀最大的人了。當系主任就會讓你從一個大局思考,中國的雕塑是怎麼回事,它要怎麼發展。2001年的時候,我調整了教學的系統。因為在中國之前學院教學中都是寫實的雕塑,是單一的。2001年的時候我加入了抽象的這部分,也就是現代材料語言這一塊正是加入到了教學當中。”隋建國回憶。
小標題:時空的形狀
“從2005年之后,我就開始敏感於時間。其實我覺得時間是與空間直接相關,而空間是雕塑最本質的一個東西。我走了很多彎路,你看我是怎麼繞過來的啊,我先學了中國畫,然后學古典雕塑,學著怎麼把人做像。1989年的時候又開始用結構系列試著表達自己的情緒,抽象的做完了之后又回頭去用寫實雕塑表達自己。當發現自己無論是抽象還是寫實都可以運用了得時候,“時間”(這個命題)就來了。所以我覺得自己挺有運氣的,雖然我饒了一大圈,但是現在我終於靠近了雕塑的核心。”隋建國曾經做過或者說正在做的一個和時間直接相關的作品叫做“時間的形狀”,一個棍子每天都要在油漆桶了蘸一下,日久天長這件作品的形狀也在慢慢的改變。
其實,在更早的時候隋建國也構想過一個和時間相關的計劃,隻不過當時是被迫無奈。1992年的時候隋建國曾構想過一年立一個高大石柱計劃。“其實那個時候我是被迫做了一個這樣的計劃,因為那個時候我其實是想實現我那個‘偉大’的雕塑計劃。那個時候我覺得五米多高的石頭柱子,立它30來個在廣場上。這是隻要大藝術家才能做到的。這個我那個時候的認為,覺得大藝術家都能做大規模的雕塑。”隋建國笑著說。現在看來這是一個相當滿懷豪情計劃。“但是這個計劃需要很大一筆錢,所以沒有人能接受。我就想要不讓它更有可行性?一年一個?但是結果也還是沒有人接受。直到前幾年這個計劃開始實施,如今已經有5個了,是邊長有1.2米的鐵立方體。它們的頂面高度是水平的,但是根據地勢的起伏它們的高是不一樣的。它是一個橫豎都相隔195米的矩陣。”
實現了當年有些烏托邦的夢想是否會有很有成就感?“現在回頭看我覺得它比一開始的構想‘偉大’得多。它現在雖然沒有那個高大,不是石雕群像。但是因為它有了一般藝術品沒有的東西,它有了時間,而且這個時間是以我的生命周期展開的。”接著隋建國笑著說:“現在回頭來看,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一年一個了?”顯然最初將時間帶入隻是個偶然,但是在隋建國的創作中很多和時空相關的問題早就已經潛伏在了作品之中,這幾年隋建國在整理思路的時候也發現了這一點。
翻閱隋建國的採訪資料的時候,你會發現之前媒體曾問過他一個有趣的問題:“為什麼要把石頭捆上、恐龍裝到籠子裡、西方經典雕塑裝到衣服裡?”面對這個問題隋建國曾經給出過一個非常有趣的答案“也許‘事物和籠子’是我下意識裡永遠也無法擺脫的主題。”事物和籠子,這是一個有趣的提法。“其實這是一個包圍與被包圍的關系,從本質上來說,這就是空間的問題。你直接感知到空間中的一個物體,和你隔著籠子感覺到這個物體的感知是完全不一樣的。
三者之間的空間關系就會變更復雜,更有意思,也許不是籠子,而是完全覆蓋的。這是我現在所感興趣的問題。其實這也是我回頭看我自己作品時候發現,它為什麼老是出現?也就是我這一兩年開始回頭整理自己的藝術發展線索的時候,發現空間的問題其實一直都在我的作品之中,之前是一種不自覺的狀態,而現在則是一種自覺的尋找。”如今隋建國給出了更有說服力的解釋。
“你覺得回顧自己是一個有意思的事情嗎?”“是一個沒有辦法的事情,我為什麼會繞圈?因為沒有老師,我是一個自學者。你如何自學?你總是先要找到源頭。對內,當你碰巧在一個前沿的狀態下你沒有什麼參考的坐標,那你隻能不停的回頭看自己。”其實這更像是一種從中國古人就開始的方法,內省的方式。
經歷了整個採訪,不得不問隋建國為什麼對時間那麼敏感。“我之所以焦慮,也是因為我們這代人是生活在夾縫裡面。我們對傳統也不是很了解,有文革,有西方文化的沖擊。像我學習國畫的時候,都沒有什麼資料,巴掌大的書,文物出版社出的《文徵明》15頁的書,我就臨摹裡的黑白照片。你現在想學傳統,有故宮(微博)的原大高仿。那個時候我看黃賓虹的話語錄,都是我老師看了多少遍都破破爛爛的了,我再接著看。現在各種典籍都可以買到。那好,你離傳統遠那你裡現代進也可以啊,十年文革的荒廢,現在英文可以旅行,但是真正的學術層面的交流,也是交流不了的。”
接著他開玩笑式的說:“你看這兩頭不靠邊,能不著急嗎?”
“我們系裡有個順口溜描述我們幾個老師的狀態。我十年前得了椎間盤突出,我去看醫生,醫生說你這個病是正常的,叫做退行性病變,隻不過你早退了十年。你這個病應該十年后得。我回來給同事們將,他們就笑,說累不累看看老隋的背。”隋建國承認自己是個公認的工作狂。到了採訪的最后他依舊沒有任何懈怠,甚至依舊是略帶興奮的談及他2012年的新展覽。“今年會在新加坡有個展覽,是請栗憲庭來策劃的,最早的時候請他來給我寫的文章,名字就叫《被禁錮的靈魂》,我覺得這個和這次的展覽是相通的,我其實是把我馬爹利(展覽上展出)的鐵箱子又加長了一倍。那個空間裡就那麼一件作品。”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