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中的無常
馮博一
吳海洲的作品大致說來並不直接表現社會政治命題,而是通過收集一些有所感悟的圖像資料,着力描述一種曰常生活的場景與狀態。在一片灰朦的色調,質感的筆觸中,潜隱出時代的氣息和其背後歷史和記憶的暗影,以及特定環境所導致的心靈躁動,性情的無所附着。從某種意義上說,吳海洲的繪畫創作仿佛是在傳統和記憶即將消逝的時刻對記憶的追認,並被納入到他個體切身的憂鬱。這種表現因素也得益於他從中央美院附中,到本科,研究生一路下來積澱的堅實基礎。正因為這種表現的形象也帶有很強的情感因素和曰常的生活片段。
長久以來,不懂日常生活經驗一直被那些追求宏大命運的藝術家所輕視。而且,它所表達的價值和渴求,以及它營造意義的可能性也不斷地受到質疑和懷疑。但這恰恰從另一方面給予日常生活經驗的藝術表達一種存在的理由。或者說正是由於宏大的歷史叙事常常陷入一種空洞的尷尬,才賦予藝術對曰常生活經驗的範疇之內,卻僅僅與其個人的自我意識有關。而吳海洲的不同就在於他繪畫中所呈現出來的日常生活經驗,又區別於那種極端個人化的日常經驗表達,不僅體現出一定的社會內容,也是一種集體的記憶。換句話說,他既是生活的介入者,也是生活的旁觀者。因為在一個更大的心理視域裏,我們每個人現在的命運都是不確定的,隨機地變換自己的身份,穿行於交錯的空間中。
文化不是或不僅是成規化的現實,也不僅僅是被長期沿用的符號系統或既已存在的意識形態固定下來的觀念和解釋,而更多的是鮮活靈動的原初狀態下人們的日常生活。所以文化生態呈現的不僅是一種結果,更是一個過程。吳海洲的作品即是一種對人的實際生存狀況和人的未來發展可能性的關注。當它展示在你的眼前時,你會感受到我們正處在他所描摹的現實境遇和記憶的現實顯影,又是在其形而上的超驗表現。而藝術家的藝術話語方式強化或提升了我們的共識,或許還會審視我們自己早已司空見慣的日常平庸生活。也正是這種表層的真實後面隱藏得以更為深刻的真實,才能引起我們心靈上的共鳴乃至震撼。
吳海洲:壓力是作品的動力
好似已近黃昏,兩個年輕男子的背影靜靜地站在一片湖澤之旁,遠處,是一脈褐色的山巒,人們看不到他們的表情,卻在聊賴的站姿中,品到些許憂傷。
這種憂傷,彌漫到畫外,便令人想起都曾有過的瞬間,在那個瞬間,我們和那兩個男子一樣,眼前有著對山的渴望,腳下卻步履迷茫。
記者:今年三月你的首個境外個展在德國愛莎芬堡的Gallery99畫廊開幕,這次展覽帶給你什麼樣的影響?
吳海洲:從德國回來后自己的畫在顏料使用方面越來越厚重了,德國的新表現主義作品很好。剛回來時感覺自己自信滿滿地,因為看完他們博物館頂級的作品后,感到自己將來也能做到這樣。但是后來慢慢發現,藝術創作真的很難,不隻是技術上的,還包括你個人的因素,當一個人的經歷、閱歷、甚至天賦,所有的一切全部能拿到畫面中時,這件作品才能稱之為“夠硬”。
其實,每個人都有打動別人的東西,比如有個人年輕的時候便每年到照相館照相,一直持續到去世那年,留下的影像記錄很讓人震撼。所以,每個平常人都具備力量,不過有的人有這個機會。
吳海洲說,自己感情的“戰線”比較長,比如看電影時,往往會因為某一個鏡頭,而在心中長久徘徊。可他沒有意識到,自己作品中那兩個男子的背景,也已經宛若一個沉重的鏡頭,落在觀者心中,久久不能揮去。
這是吳海洲最近的一幅作品,在此之前,他帶著記者參觀了自己畫室中的儲藏間,那裡有很多方磚大小的油畫,錯落有致地擺放一處。仔細端詳,有的上面畫著一盞醫院的燈,有的據說是中央美院鍋爐房的某個管道,還有的隻是一些簡單的圖形,或者是牆面上的細小裂紋。吳海洲將這些生活中常見或者微不足道的細節,畫在宛如漢磚大小的畫架上,然后5個一組,鑲嵌在黑色條屏中,原本互不相連的題材頓時被連在一起,並因為畫面的細膩筆觸和精致的色彩氛圍,好似回到了久遠的宋代。
吳海洲說,這是自己在研究生畢業時創作的作品,而筆者注意到,僅僅時隔三年,無論作品形式還是顏色風格,這些類似中國畫的條屏作品仿佛已經成為吳海洲的“過去式”,“像學生時代那樣,美好、純真但一去不返”
壓力,被吳海洲稱為是作品的動力。他說,自己6歲便在母親的督促下開始學習作畫,16歲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某個周六晚上都要從河南安陽坐9小時的火車來到北京,出了車站便去老師那裡學畫,畫滿一周后,再於那個周日晚上坐火車回到河南。周一到校后,還要補習因為在北京學畫而落下一周的文化課。“那時就認定自己要當一名職業畫家,有時信仰真是很可怕的東西。”
然而,正是這種壓力,或者被當時的自己懵懂地認為的信仰,支撐著吳海洲考入了中央美院附中,然后升入中央美院的大學、研究生,最后又回到附中任教。“可以說,16歲以后就沒有離開過美院的軌道”。
可是,工作后的吳海洲,反而一度感到了迷茫,“當你一旦從學校走出來,心理上便有了變化,因為學生生涯結束后,真的需要靠畫畫來謀生了。”迷茫伴隨著壓力再次向吳海洲襲來。他不再滿足於曾經受到多方好評的條屏系列。他常常自問,“除了這些,我還能給別人多少有意思的畫面和空間?”他認為,自己應該“爆發”,給作品以力量。
於是,我們看到了文章開頭的那幅作品,而這也隻是吳海洲“爆發”后的冰山一角。
對話吳海洲
記者:你為什麼會覺得壓力反而能激發創作力?
吳海洲:當人們處於無路可走的時候,往往一些潛在的,自己不知的東西便會激發出來,可能知道自己還會擁有很多東西。人有的時候是要有壓力,如果有個穩定的工作可能反而不利於這種潛能的激發。因此剛工作的一段時間內,我特別矛盾、痛苦。可也因為這樣的痛苦,使得近期的作品擺脫了學生時代的作品形式。
記者:你的條屏作品非常具有中國情韻,與現在作品相比,你覺得兩者有聯系嗎?
吳海洲:當時那種題材充滿了腦子,我用油畫手法臨了一點畫像磚,然后把中國繪畫中形式上的東西留了下來。至今我畫的作品,這種中國韻味對我來說還是很重要,因為是我們文化的精髓,不要把它浪費了。我骨子裡並沒有放棄對它的追隨,隻是形式上有所變化。
記者:現在的作品好像更加有種情緒在裡面。
吳海洲:對,和以前相比多了敘事性,讓人感覺可能你在某個時段和他有共鳴。比如看電影為什麼你會流淚?因為它瞬間和你有對話。所以我用自身的體驗來引起別人的共鳴。以前那種形式上很好看。但是力量不夠。
現在我的作品中很多都畫兩個人,有的是背影,有的是側影,一是讓觀者感覺到一種能看到的東西,另外會有一種感情往畫面前方蔓延的希望。我用顏色控制出畫面的一種獨有憂傷,我特別喜歡這種感覺。可能是對某種感情的懷念,因為沒有得到,所以才會覺得美好。
記者:今年藝術北京中被偏鋒新藝術空間帶去展覽的你的“情色地圖系列”是否有著更強的情緒在其中?
吳海洲:是的,和現在這種作品相比,“情色地圖”表現的情緒更加直接。其實所謂“情色”隻是我拿來運用的一種手段,和我以前作品中的本質沒有什麼區別,隻是形式有所不同。當一個人完整地出現時,這種敘事性可能立刻增加了,而當一個被切割地剩下身體一部分的時候,即處於幾何分割狀的時候,人們對它的理解就變得比較模糊。
女性的身體如果畫全就沒有意思,而且這樣的畫面有一種欲望,是情感的欲望,我的作品中總有一些欲望的表現,比如有些作品的山脈我會用肉色來描繪。因為人其實是靠欲望前進的,而我對這種欲望的理解其實就是信念。
記者:今年三月你的首個境外個展在德國愛莎芬堡的Gallery99畫廊開幕,這次展覽帶給你什麼樣的影響?
吳海洲:從德國回來后自己的畫在顏料使用方面越來越厚重了,德國的新表現主義作品很好。剛回來時感覺自己自信滿滿地,因為看完他們博物館頂級的作品后,感到自己將來也能做到這樣。但是后來慢慢發現,藝術創作真的很難,不隻是技術上的,還包括你個人的因素,當一個人的經歷、閱歷、甚至天賦,所有的一切全部能拿到畫面中時,這件作品才能稱之為“夠硬”。
其實,每個人都有打動別人的東西,比如有個人年輕的時候便每年到照相館照相,一直持續到去世那年,留下的影像記錄很讓人震撼。所以,每個平常人都具備力量,不過有的人有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