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曝光不足”的攝影天才
2003年,克勞迪·斯魯本第一次到中國,參加了第三屆平遙國際攝影大賽,他拍攝的“環繞黑海的冬季之旅”、“穿越巴爾干”等照片引起了引起反響,隨后《中國攝影》用了29個頁碼的篇幅對其作品進行推介。在中國唯一攝影核心期刊如此介紹一位國外攝影師是空前的。此后,斯魯本作為廣東美術館攝影工作室第一位訪問學者,到廣東開平、河源、連州及廣州市進行旅行拍攝,2006年先后在廣東美術館、上海美術館舉辦個人攝影展覽,造就這位攝影師獨特的中國情懷。
現在,我們要面臨的是今年斯魯本即將在上海展出2000年至2005年在波羅的海拍攝的照片。對於這些照片有助於了解這位照片被世界多個博物館、美術館收藏的攝影師的影像風格。
影調“曝光不足”
夜幕下,漆黑的天地連成一片,在天地的交界處,一棟棟樓房裡的光亮,像夜空中的星星;一個隻有一束玻璃光線在折射的房間,隻能看到一位老人鼻梁上的眩光;昏暗的雪地裡,一群人涌現一座城堡,這是我想起童年看過的電影《列寧在19198年》,蘇聯紅軍攻佔克裡姆林宮的情景。斯魯本這些影像中的人物、場景嚴重“曝光不足”,兼有“聚焦不實”,兩個攝影技術上的“缺陷”,構成的影像還能成為一張“合格”的照片嗎?2006年2月24日,克勞迪·斯魯本在廣東美術館的個人影展開幕一天后,斯魯本、法籍華裔女攝影師雷夢君和我同往廣東開平拍攝。斯魯本用的是一台沒有測光的徠卡相機,而在他的口袋裡,隨時帶著一個測光標,在我所看到的,他所到一處,先預測光源,后調光圈、速度,至於對焦,他幾乎幾乎舉起相機就調好焦距,他可能在一位老人家、小孩子、摩托車搭客者沒有反應過來時就已經把他們攝入鏡頭。
他曾在廣東美術館的一個講座的開場白強調:“請不要問我的光圈和速度”。技術對他來說真的不重要嗎?斯魯本是影像實驗達到一個高度后,掌握與眾不同的影像控制能力,從而不論任何環境下,影調的統一到達“影從心隨”。
影像“混沌·游離”
在開平的一家餐館裡,雷夢君問我,一些歐州攝影師說:約瑟夫·寇德卡是亨利·布列鬆的“胎兒”,斯魯本又是寇德卡的“胎兒”,你認為像嗎?“不像”,我如是說。我明白,“胎兒”指的是一脈相承的攝影風格。布列鬆的“決定性瞬間”把影像的構成控制在恰到好處,至於寇德卡,這位迄今我最敬佩的偉大攝影師,從他的《吉普賽人》到《流放》,我在反復的觀看后,這樣理解他的影像:在無意識之中,把有趣的元素組合在一起,形成“游離”的影像,是我所追求的影像。“游離”,或者可以理解為“夢游”,超乎現實。第三屆平遙國際攝影大展,斯魯班展覽的照片讓我驚訝,我以為,寇德卡在路上進行攝影旅程,這位斯洛文尼亞人也是在路上進行攝影。他們面對的環境、場景、人群不同,寇德卡以人本的堆積而渾厚,斯魯本因旅途的傷感而飄逸,他們攝影精神是相通的。斯魯班這次展覽出2003年后拍攝的照片,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改變他的風格,依然延續他是的“游離”。
無盡的攝影在旅途
說到底,最能體現斯魯班的攝影精神是他把所有的故事都寄托在旅途上。斯魯本在取得英美文學碩士后曾經當過老師。他對廣東的攝影愛好者這樣說:“在西方當自由攝影師沒有工薪,這就意味作冒險,我之所以從老師回到攝影師,是因為攝影實在讓我無法拒絕,我把攝影當成喧泄方式,表達我的內心。” 如果說斯魯本在中國平遙拍攝的古城牆,廣州房地產樓盤的繪畫,珠江三角洲的外來工宿舍這些特別符號看到他所走過的痕跡,那麼,他在跨越歐亞大陸在旅途中拍攝的兩隻駱駝漫步無垠的曠野,荒涼的草地上橫躺著一棵枯樹,無名湖的寂靜讓人感受到黃昏來臨的一絲蒼涼,所有的這些,都與他橫跨巴爾干、黑海冬季之旅的影像風格渾然一體,我們看到的不是某一地方風景,而是一個攝影者的心路歷程。
許培武
攝影師
廣州人民日報
別處
克勞迪·斯魯本1963年出生在巴黎,父母是從斯洛文尼亞移民而來。他在巴黎大學拿到美國文學碩士學位之后很快就變成一個專業攝影師。 他在法國少年拘留中心的攝影工作室受到了世界的注意,得到了卡蒂埃·布列鬆、威廉·克萊因和馬克·裡布的關注和鼓勵。 然后他開始到巴爾干旅行,到黑海,並且到波羅的海,毎一次他的攝影系列抓住了更加廣泛的觀眾。斯魯本2000年獲得最有聲譽的Niepce 大獎和2004年萊卡優秀獎之后, 他進一步往東方亞洲旅行,特別是在中國, 2006年廣東美術館就為他舉辦了大型回顧展。
當他在東歐好幾個國家以及最近在愛爾蘭,繼續通過監獄攝影工作室探索禁閉和人生的哲學概念和社會問題時,他被某些海岸的黑暗吸引並以此創作的攝影成為最能代表他卓著的藝術想象力。 他曾經用這句話回復了一個採訪者的問題:“黑海是怎樣?” —— “非常黑”。 但看了他的“別處海岸——波羅的海”,我們才能體會什麼是真正的黑。
被每年有6個月黑夜的海岸引誘了的斯魯本不停地返回這些波羅的海國家,重覆他在黑暗裡張開眼睛的催眠經驗。像一個小說家, 斯魯本的攝影翻譯了一個炫目的孤獨夢游病者的超現實感覺,這些被白色冷凍包裹住的哥特式視覺,形成半抽象的構圖,像Rothko的畫,有豐富強烈的黑漆畫筆刷痕和雪原的吝嗇朴素的白方塊或斑點。有時,黑到發亮,看似Soulage 的畫。
像黑色小說roman noir攝影師,他的幻覺肖像讓我們疑問哪個角色是真的,哪個是被制造的。那些在移動中的火車和公共汽車窗口所捕獵到的決定性瞬間, 像逃忙的身影或回首凝視的一系列奇跡… 他的櫥窗裝飾風景,在雪風暴之前或之后,如同一篇虛構劇本的舞台設置,配音是北洲的藍調(Nordic Blues)。 有時候玻璃窗上的霜變成一部哥特式公路電影(road movie)的符號,可用Arvo Part 的無調樂譜做電影配樂。 我們看說明以為是俄國加裡寧格勒,拉脫維亞,波蘭,立陶宛,但這些地方是無名地圖,它們在“別處”。
盡管有些照片是對布拉塞Brassai和寇德卡 Kudelka的表意,斯魯本的尖銳組成的傷感攝影成為他非常特殊的語言商標,他常引用他喜愛的書的主題:沃納·赫爾佐格的 《走在冰上》。 那書詳述作者一路步行從慕尼黑到巴黎探訪一個重病朋友的故事。斯魯本其實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
達到這樣的成就必須有修道士般的清苦嚴謹: 走得多,吃得少,身體能抵抗極低溫度,必要時執行無形象的秘密行動,能忍耐縮進火車裡貨船裡甚而監獄牢房裡的緊窄空間。這樣高度敏感的斯魯本就能開放他自己, 來繼續他關於黑暗和光亮的精神搜尋,探索時間和空間,愛情和疏遠,歸屬和流放的人生大問題。
在旅行和拍攝時的移動與監獄裡局限在“括號裡” 的停留之中間, 斯魯本給我們帶來了這套最能表達的他的攝影語言基地的 “別處海岸——波羅的海”。
尚陸
策展人C2007